每日人物王冲冲撰文 10月30日晚,金庸先生于香港养和医院病逝,享年94岁。 从《大公报》到创立《明报》,从飞雪连天到笑书神侠,金庸坚持在政治变迁和文学的保持不变中,屹立不倒。 就像张无忌和小昭被困山洞,生死未卜时,小昭轻轻唱的歌:“到头这身,难逃那日。百岁光阴,七十者稀。急急流年,滔滔逝水。” 1962年,金庸坚持《明报》报道五月逃港潮,与香港五大报纸论战,被威胁暗杀。 前一年,《鸳鸯刀》问世。金庸用调侃的,脸谱化的讽刺幽默,结束了郭靖、袁承志们坚定不移的英雄史诗年代,就此开启了岳不群、韦小宝们怀疑色彩的、世界观更加复杂的后半段。 80年代起,金庸在两岸三地的政治间游刃有余,有人称他是“马基雅维利式知识分子”。2000年,他写道:“世上有不少更加令人悲伤的真事,旁人有很多,自己也有不少。” 没有人知道那些悲伤,也没人知道他临走时是否释怀。就像《天龙八部》结尾,段誉看着慕容复想:“各有各的缘法,安知他自己不是平安喜乐。如今他去了,也是解脱。” 1 1962年5月12日,《明报》头版大横幅报道逃港潮,这是香港报纸第一次整版报道五月逃港事件。 当年,一江之隔的大陆跃进失败,沿海饥民开始逃往香港。但欧洲的左翼风暴早已吹到香港,许多报纸全面左转,对逃港消息一概沉默。 从4月起,《明报》记者开始抱怨,逃港这么大的消息,为什么不登?编辑问金庸,稿件能否刊登? 后来金庸回忆其做出刊登的决定时,“我们不能视若无睹。记者们从边境带回来的眼泪,洒在编辑部的桌子上和地板上,他们激动地表情和心酸的言语,使每个人的良心不能平静。” 5月15日,《梧桐山上惨绝人寰》特写:“许多渡来的老弱妇幼,在山上跌伤,患病,他们水尽粮绝,坐以待毙。谁无父母?谁无骨肉?这些不幸的人,急待援救。” 右侧社论竖排通栏的大标题《火速!救命!请立刻组织救援队上梧桐山》写道:“最宝贵的,是人的生命!最大的仁政,是救人性命。” 金庸的刊发决定,让《明报》在逃港潮报道中一枝独秀。经此一役,《明报》一时洛阳纸贵。 金庸知道带头报道逃港潮的政治风险,但依然站在了解救同胞苦难的一边。 这是金庸小说中悲悯情怀在他办报生涯里的写照。明教的歌里唱道:“怜我世人,忧患实多。”他也曾借丘处机的诗说:“天苍苍兮临下土,胡为不救万灵苦。” 金庸在逃港潮的风口浪尖毅然决定报道,仿佛是他写武侠7年来,从《书剑恩仇录》到《白马啸西风》,郭靖、袁承志、陈家洛等热血男儿,于国家危难之际,抛开武林争霸、抢夺秘笈,坚定地选择“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”。 如同《神雕侠侣》里,蒙古大军兵临城下,郭靖手执长剑,在城头督师。眼见半爿天步满红霞,城下敌军飞驰,箭羽来去。1962年5月,《明报》或是许会如襄阳城破,金庸也未知前路如何。 所幸的是,金庸的那一战,襄阳城守住了。 2 1966年“文革”开始,《明报》发表系列社论,引来香港五大左派报纸围攻《明报》。金庸好似光明顶上的张无忌,聚贤庄里的乔峰。 1967年,香港极左分子将金庸列为第二号暗杀对象。被列为头号暗杀对象的电台主播林彬在下班的路上被活活烧死。《明报》差点封馆,金庸遭遇死亡威胁,不得不离港避祸。 同年,金庸开始创作带有政治隐喻的《笑傲江湖》。左冷禅、岳不群、任我行身上,都能看到极左派的影子。 金庸在社评里抨击“跋扈林彪、江青算老几”时,对周恩来、邓小平、彭德怀等人亦有肯定和同情。他不反对社会主义,只是反对“文革”时期搞的那一套。 《倚天屠龙记》中,当张翠山惴惴于不告而娶“魔教”女子殷素素时,张三丰道:“翠山,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,把旁人都瞧得小了。这正邪两字,原本难分,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,便是邪徒,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,便是正人君子。” 江北的政治斗争让金庸对权力和欲望变得反感。郭靖拒绝了成吉思汗的封赏,成了舍身赴义的巨侠;张无忌和令狐冲逃离权力中心,成为了追求自由的隐士;就连康熙也摇头道:“唉,做皇帝嘛,那也难得很。”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