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身陷传销长达10年 逃回家后发现户口已被注销(4)
时间:2018-02-27 10:35 来源:偶酷网新闻 作者:偶酷网新闻 点击:次
宿舍两间房,20多人住一间,彼此不能交谈,一说话就会被禁止。这个规定是从韩一亮进去一年后开始的,当时经常有人要跑,也有人偷偷商量过一起跑,被发现后就禁止所有人说话了,洗澡上厕所也有打手守在门口,而且厕所都没有窗。 学员的性格普遍“比较老实”,但交流甚少,互相都不了解。韩一亮只跟两个待了四五年的学员稍微熟一点,平日交流顶多是互相问问“今天卖得怎么样”。 每次上街背个斜跨包,装着50件商品,耳机卖二十,充电器卖三十,手机壳卖二三十,一天下来,韩一亮往往只卖出四五件,“一般路人都不理我”。他们要求每人每月卖200件,韩一亮基本不能达标。 卖得好的人伙食稍好,可以吃白饭,炒菜,和肉。韩一亮等七八个销量不佳的人,一顿只能吃一个馒头,配几块咸菜。 过年过节,伙食会稍微改善,上次春节,韩一亮记得吃了蒜苔炒蛋。大主管郑志强过年时会出现,给在岗的打手发红包、慰问几句,就走了。 对销售学员来说,卖东西是其次,最主要的业务还是拉人。其他人一般每年能拉4-8个,韩一亮每年只能拉一个。 “最好是拉不着人。”韩一亮不希望再有人上当受骗,但不拉人不行,如果他们看你拉人不用心,上课会点名教育,还不听话,就用拳头打。韩一亮因此被打过一次。 每拉进来一个人,韩一亮都很难受,“感觉自己是有罪的”。他清楚记得被他拉进来的9个人,他们在被调走前会待上一个月,每次见面韩一亮都抬不起头,任由他们骂:“自己被骗了,还出去骗别人!” 说这些话的时候,韩一亮咬着嘴唇,低下了头。碰到无法回答或不想回答的问题,他总会习惯性地低头。他至今还会经常想到这9个人,“希望他们都逃出去了”。 让他形容在里面的生活,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:“像坐牢一样。” 韩福忍不住打断:“比坐牢还差!牢房可以吃饱饭,可以看电视,可以讲话。” 没有手机,没有电视,没有收音机,没有报纸,只有几本娱乐杂志放在宿舍,半年才更换一次。 宿舍没有时钟,只有日历,刚进去时数着日子过,后来就不数了,反正数不数,日子都过得一样慢。 头两年他经常哭,一到晚上思念涌来,想家,想奶奶,躲在被子里哭。随着时间流逝,哭的频率从几天一次到几个月一次。“想家人也没用,又出不去。时间长了,没什么好想的。” 不外出时,他就在宿舍坐着,什么也不想,困了就睡觉,不困也闭着眼躺着,尽量让自己睡着,“睡着之后时间会过得快一些”。 他变得越来越麻木,“浑浑噩噩,过一天是一天”。他没想过还有机会出去,他以为要困在这里过一辈子了。 归来 2017年8月底,一天下午五六点,韩一亮和看管他的打手从外面回来,远远看到出租屋被警察查封了。韩一亮期盼的警察终于来了。 但他第一反应是害怕,“怕自己也被抓,毕竟跟他们待了这么长时间”。打手掉头就跑,他也跟着跑了,往另一个方向。 大概跑了七八分钟,跑到一个没人的拐角处,他停下来,确认没人追上来后,他瘫坐在地上,独自欣喜、激动,然后开始大哭,足足哭了十几分钟。 “终于可以回家了,终于没人控制了,终于自由了。”韩一亮说到当时的心情,眼眶再次红了。 当天晚上他睡在马路边,梦到自己又被抓回去毒打。这个噩梦缠了他两个月,直到回家,才没再做过。 他身上没钱,风餐露宿饿了三天,终于找到一份工作,是一家叫“信诚”的中介公司推介的。澎湃新闻在网上搜索这家中介,发现在深圳宝安区。 在中介的安排下,韩一亮坐上大巴,两天后到达山东淄博,在一个小区当保安,工资两千。干了两个月后辞职,拿到3000多块,立马去了客运站。 16个小时的回家路上,韩一亮忍不住又哭了,既激动高兴,也担心害怕。“就怕我奶奶有什么意外,毕竟岁数大了。” 在传销组织里,他经常梦见奶奶,奶奶站在村口张望,不停呼唤:“一亮,赶紧回家吧……”梦到过父亲哥哥在到处找自己,也梦到过自己回家了,家里人都在,“但他们看不见我,我叫他们,他们没理我,好像我不存在一样。”他担心离家这么久,家里人已不认得他了。 村里修了路,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子,他转了好几圈,才找到自己家门。他走的时候还是土胚房,7年前,土坯房漏雨成了危房,韩一月也到了成家的年纪,“不盖房娶不到老婆”。 韩福拿出家里全部积蓄,又向妹妹们借了几万,把房子盖起来了。大姑帮韩一月介绍对象,好几个都没成。 韩兴华说,每逢过年韩一月都要喝酒,喝醉了就开始念叨失踪的弟弟,一边喝一边吐,“说很想他”。 有一次他喝醉酒,半夜闯入村民家,村民报了警,后以盗窃罪和抢劫罪被判有期徒刑10年。 回家看到瘫痪在床的奶奶,韩一亮又哭了。出走前,奶奶的身体还挺好,现在患有脑梗塞、糖尿病等多种病,人已神志不清。 “哪儿也别去了,你就在家跟着奶奶吧。”“家在这儿呢,谁过来找你也不要走。”韩一亮回来后,奶奶反复说着这些话,“她以为我去找我妈了。” 韩一亮发现父亲的变化也很大,不出去打牌了,性子更温和了些,也老了很多,眉毛白了一半。 “这个传销太害人!”韩福恨恨地说,夹烟的手都在抖,“人有多少个十年!”他想让媒体曝光,让警察把这些“非法分子”全抓起来,不要再害人了。然后小声问记者:“能让这个传销组织给点补偿吗?” 韩福叹了口气,说儿子回家,他又高兴又烦恼,“烦恼的是孩子这么大了,需要我操持”。 “别人家的孩子出去十年八年,开着车带着老婆孩子回来,衣锦还乡,那才是天大的喜事。”韩福语气无奈,“他已经很难受了,我不能再责备他。” 在当地,兄弟必须分家,但韩福还欠着债没还,已无力再盖一栋房。“人家要的话,做过门女婿也可以。” 对于26岁、没有手艺的韩一亮来说,找工作也是个问题,家人不放心再让他一个人出去打工。2017年12月初,记者采访他时,他的身份证没办好,哪儿也去不了,“就在家陪着奶奶。” 他每天待在家里,不怎么出门,晚上8点就睡觉。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,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。周围的一切让他感到陌生。他不太愿意说话,也不太愿意去回想以前的事情。 他与曾最要好的表弟韩兴华通过一次电话。表弟已大学毕业三年,如今在邯郸上班,工资五六千。 当时韩兴华还不知道韩一亮经历了什么,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,他在电话里回答:“过得挺好的。” (为保护当事人隐私,文中部分受访者为化名) 责任编辑:张玉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