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南巧家投毒案蒙冤者钱仁凤:把丢失的生命活回来(2)_偶酷网新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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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南巧家投毒案蒙冤者钱仁凤:把丢失的生命活回来(2)

  钱仁凤十五六岁离家打工时,村里同龄的姑娘们就陆续嫁人了。那时,看着别人家的哥哥姐姐在县城打工挣了钱,她不服气,跑去县城打工,压根儿没想过嫁人的事。村里人见了这个身高1米5的姑娘,伸出拳头比划,“人是钉子一个,心比天还大哟。”

  钱仁凤说,近14年的牢狱生活,强化了她性格里那种对束缚的抗拒。无罪释放那年,村里人都觉得大龄未婚的她,最应该为嫁娶忧虑时,她依然不想活在别人的眼光和规则里,过了春节,她就到广州打工去了。

  在广州,经朋友介绍,她认识了在派出所负责资料整理工作的白延平。

  最初,因为以往的经历,她不想接触“公安局里的人”。白延平听说她从小喜欢吃苹果,每次从海珠区拎十来斤苹果去南沙看她。

  入狱前,钱仁凤连固话座机都不会打,出狱后完全不会用触屏的智能手机。白延平就从手写打字开始,一点一点教她。她回云南买飞机票、火车票,都是白延平教的。

  同事怕她被骗,专门拍了张白延平的照片留底。家人和曾经报道案件的记者担心她被骗,话说得直白:“怕他看上的是赔偿(金),不是真心对她。”钱仁凤就考验他,故意说一些“你是不是为了钱”之类的话,“气哭了他几次”。

  认识半年后,白延平带她去了广州塔。那是她获释后第一次在广州玩,他们登上“小蛮腰”,白延平至今记得,“小凤那天玩得特别入神”,她看着广州城里的灯火,拍了很多照,以至于原本计划的珠江夜游都没赶上。

  3月6日,钱仁凤拿到了结婚证。她摸着打在照片上凸起的钢印,打趣白延平,“就这样被人拴住了啊!”

  促使她下定决心走进婚姻的,是一些琐碎的细节。她从公司骑电动车送白延平去镇上坐公交,自己还没回到宿舍,对方的微信就来了,问她到没到。她脾气不好时,两人吵架,都是对方先认错。“他是一个细心、大度的人,应该是真心对我。”

  “分分钟都舍不得浪费”

  婚礼的东西,大部分是丈夫置备的。

  他从网上给她买了搭配婚纱的白色高跟鞋。送给亲友的喜糖盒子也是他挑的。钱仁凤当时忙着即将来临的考试,顾不上。

  2017年9月,钱仁凤报了一家成人教育机构的专本连读,学习人力资源管理。

  2002年入狱时,她是一个只有小学5年级文化水平的打工妹。刚出狱时,面对剧变的社会,“她是懵的,”律师杨柱说,那时候,钱仁凤眼里都是茫然,“虽然三十岁了,但她的心智还是像十七岁时单纯。”

  社会越繁华,她越感觉自己是多余的。“每个人都有目标和方向,只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后来,她学电脑、学智能手机,还想过做微商。最后,公司每年招来的“年轻又有文化”的员工,让她感到深刻的危机。

  3年的课程花了7000多块钱。报名的时候,网上有人称价格出到1万以上,“能保过”。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。曾经的失去让她活得更清醒,“我要学到真本事。”

  每天下班后,她买书、打印课件、看视频直播、重播。从晚上7点到晚上10点,“分分钟都舍不得浪费”,忙得连跟同事出去吃饭的时间都没有。

  3月5日,白延平夸她,“1月份考了4门课,60分及格,她都是七八十分。”钱仁凤拿出手机,在听课软件上翻出《大学语文》的课堂测试。“诗词《蒹葭》里表示不懈追求淑女的一句是?”她指着题目摇了摇头,“我底子太差了,老师讲了好几遍,太深奥了,理解不了,就记不住。”

  她对学习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迫切,经常在网上拉着老师请教。有同学说,“你太着急了”。钱仁凤解释,我是零基础,学起来比你们要难……她伸出几根指头,最后十指全张开,“100倍!”

  因为英语完全没基础,她只能放弃英语,加试其他4门专业课。“寸步难行啊”,她无数次想。但那种想把丢失的岁月加倍弥补的决心驱赶着她,不断往前走。

  一位出狱的狱友得知她在做宿舍保管工作,为她可惜。“你(制作衣服的)技术那么好,为什么不继续打衣服?”

  “打衣服打怕了。”她没有过多解释。3月6日,钱仁凤擦着家里茶几上的果屑,想起年少时的经历。她说,自己向来是个要强的人,“从小就是,人家能做好,我就一定也能做好。”

  2002年,刚被关进看守所时,她就拿起笔练字,誊抄里面的学习材料。至今,她能写一手清秀的字,“活一天总要进步一天。”

  到了监狱,别人做缝纫工,她就当附工,帮人扯布、裁剪布料。为了当上最优秀的缝纫工,别人休息,她就自己练习。从一个连缝纫机的机针都不会装的小工,花了5年时间,做到熨烫工,又做到可以处理最复杂工序的缝纫工。

  因为表现好,她还有资格考取了狱中的服装制作与管理技能证。那是一张中专技能证,300多人,只有10多个坚持考了下来。也是凭借那张中专技能证,她才有资格报考眼下的专本连读。

  现在,那个曾经的打工妹变了。公司里那些年轻、有精力的员工让她羡慕,“我也想学点本事,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,而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工作。”

  最想念妈妈的味道

  婚礼后,有亲友问起他们去哪里度蜜月。

  钱仁凤向正在收拾行李的丈夫喊话:“白延平,你还没带我出去旅游过呢!”白延平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打趣她:“下午先去我们叙永的‘人脚板山’游一游吧。”

  钱仁凤想了想,出狱至今,还没有过一次真正的旅行。2017年,她回巧家县办了港澳通行证和护照,想有机会的时候出去走走。

  唯一一次是在2017年的国庆,她和同事去了澳门。一天往返,同事介绍她买化妆品,她不懂那些牌子。买了两包牛肉干和老婆饼,就回来了。

  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海边。2014年,她在狱中看到内蒙古呼格吉勒图被改判无罪的新闻,“压抑到爆炸”,想找个开阔的地方放声大喊。后来,去“电视上的海边看看”,成了她的愿望。

  钱仁凤觉得自己在不断和过去剥离。但总有一些时刻提醒她,过去的日子像根留在体内的刺,一直留了下来。

  偶尔有记者关心她的近况,她末了总忍不住问追凶、追责的事,“怎么一直没消息了?”她上网看新闻,有人说她是证据不足才放的,并不是完全清白。法理的清白之外,她还是想要一个彻底的清白。

  排除那些苦恼,她对当下的生活感到满意。

  她把宿舍当成自己的家管理。宿舍附近有个鱼塘,刚去时周围布满垃圾,她就拿着网兜,去捞垃圾。每天,收货、管钥匙、养花、打扫卫生,工作之余,学习、考试,非常充实。

  单位里的一位同事说,刚开始,公司有人担心钱仁凤这样一个经历的人,来了会给公司增加“麻烦”,现在大家觉得,没想到“捡到一块宝”。

  去年,她用还债剩下的赔偿金,在佛山买了一套房。生活一下子又紧张起来。她向朋友诉苦,被朋友笑她财迷:国家赔了你一百多万,还不够花吗?

  “贷款50万,每个月还2500。”3000来块钱的工资所剩无几。她舍不得买新衣服,2018年的新年,穿的还是去年过年买的绿色呢子大衣。

  钱仁凤开始有了那种北上广打拼者的焦虑感。生活的高成本、大城市的通勤压力,以及未来生子的负担,开始让她和家人考虑回老家谋生。

  生活里,她最爱吃的依然是云南家常菜。白延平知道,她最爱酸豆角炒肉丁、回锅肉、凉粉和蒸水蛋。但是钱仁凤的口味难琢磨,他从网上查了几次做法,都做不对。

  “没有我们巧家的味道,”妈妈炒的菜,她只吃了十几年,此后的十几年萦绕不散,想吃却难寻觅。

  “等我有了自己的厨房,一定要做出那种味道给你尝尝。”3月6日钱仁凤向白延平“发誓”。

  她正在变得像一个普通家庭的女人。给婆婆往碗里添饭,招呼着客人吃饭、喝汤。闲来无事时,拿着一条抹布,一遍遍擦拭家里新买的家具。

  她最怀念的,还是十来岁时在巧家的日子。妈妈和姐姐带着她到田里干活,她们在前面割蚕豆,她就坐在绿色的蚕豆秸上扒蚕豆吃。

  “这个人,以后可怎么办哟,怕是要饿肚子。”姐姐和妈妈一边干活一边为她的未来感到忧虑。那时候,妈妈还在,钱仁凤还是个拥有全部时间的小姑娘。

  新京报记者李兴丽 四川泸州报道

责任编辑:张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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