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京报记录捐献遗体的人: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世界
时间:2018-01-04 00:07 来源:偶酷网新闻 作者:偶酷网新闻 点击:次
原标题: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世界 | 那些捐献遗体的人 张文成与老赵相识于2004年,在老赵的影响下,他签了遗体和角膜捐献志愿书,还问老赵,“我已经看不见了,但眼角膜是好的,能不能现在就拿去给别人用?”对于张文成,哪怕感受到一点点微光都“太幸福了”。 老赵有一个“生死簿”,排1号的是他自己。 “赵永华,男,59岁,遗,角。”现已72岁的老赵从抽屉里拿出一个16开的小本子,戴上花镜,在台灯下眯着眼翻看。遗,代表遗体捐献;角,代表角膜捐献。后面打一个红色小对勾,意思是“夫妻同捐”。 从排2号的妻子开始,依次往后编到了122号。封皮上用透明胶贴着一张横格纸条,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——《遗体角膜捐献志愿者公证名单册》。这是他2004年开始登记的信息,这样的本子越来越多,登记的人年龄从10岁到90岁都有,“故去原因”的信息里,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字是“癌”。 老赵住在天津市红桥区的一幢老式居民楼里。140公里外的蓟县元宝山庄陵园,最南边的山脚下,立着一块近600平米的黑色大理石墙。“生死簿”里志愿捐献遗体的那些人,大部分是老人、残疾人和挣扎在生死边缘的重症病人。一旦离世,他们的名字就会出现在这面墙上。 这是天津市所有遗体捐献志愿者的纪念碑。 1055个描金的名字一个挨着一个,没有生卒日期,没有照片,没有骨灰。他们离开的时候,身体或身体的一部分还留在这个世界。 “一个电话就拉走了” 老赵是一名遗体捐献宣传服务志愿者,不属于任何组织。十几年来,他不仅宣传遗体捐献,还会在捐献者过世时帮忙料理后事。至今为止,他和妻子送走了300多位捐献者,在千余个描金名字中占了约1/3。 2012年,他把家里的电话变成了服务热线,只要夜里12点以后铃声嘟嘟一响,妻子就叫他:“老赵,起吧。又走一个。” 他接起电话先问,人在家还是医院?然后翻开“生死簿” ,找到这个人的信息核对,再打电话给红十字会、医学院和眼科医院的眼库,通知他们赶紧派车去“请”。 遗体捐献不同于心脏、肾脏、肺脏等器官捐献。遗体捐献后的去向是医学院校,教学时供学生研究操作。眼角膜的去向是眼科医院的眼库,给有需要的患者换上。 整个过程中,时间也要协调好。如果一个人同时捐献了遗体和角膜,医学院先把遗体拉走了,眼库需要的角膜还没摘,“就崴了泥了”。 碰上在医院过世的更难办。“好比病房是三人间,护士才不管你捐不捐遗体,反正屋里只能搁活的,不能搁死的,一直催你赶紧拉走。但车还没到,怎么办?”老赵对与“死亡”相关的词句从不忌讳,一口天津话,音调拐来拐去。 其实不通过他,捐献者的子女等执行人可以直接联系红会、医学院或眼库,但很多人还是习惯找他。他和老伴赶过去后,先和护士拉拉关系,再掀开白单子和逝者握握手。他知道,家属在这样的时刻,心情十分复杂。 捐献者生前,从冒出这个想法到最终实现会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。先要自己下决心并说服全部子女同意;之后,本人和家属要在捐献申请表上签字;然后,还要到公证处公证。每个人都可以自愿申请无偿捐献遗体、角膜,申请人过世后,由生前指定的执行人操办捐献后事。这一系列流程不变,但人心在不停地变化。 有时会冒出来大舅哥、大伯、三叔这样“搅和”的亲戚,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签署了捐献申请,去世的时候跑来骂子女“不孝子”,“怎么把你爸妈给捐了”?也有脾气撒到老赵身上的。 经过这十几年,老赵已经十分理解逝者亲属“解疼”“缓冲”的心理诉求。与普通人至少三天的遗体告别时间相比,捐献遗体者从宣告死亡到遗体送走,快的五六个小时,慢的也就一天。“尤其夏天,遗体防腐处理必须得快。” 在老赵眼里,每个人都有了不起的一生。可到了生命终结时候,“一个电话就拉走了。” “说这个那个的太多太多了,不能听他们的” “生死簿”上,1945年出生的老赵排第一,1949年出生的妻子孙秀兰排第二。 老赵经手的申请者里,80%以上都是和他们一样的老人。在他们看来,到这个年龄就该想这些事儿了。 老赵记得,第一次听孙秀兰说起捐献遗体是1998年。他纳闷,她年轻时长子宫瘤都不愿上手术台,怎么遗体放到医学院的台子上让人家大卸八块她就愿意? “省事儿,省钱。”20年后,孙秀兰用两个简单的词回答了无数人问过她的问题。 老赵家并不富裕。上世纪50年代,他小学毕业就进了工厂,车钳铣刨样样都干过,梦想当上八级工。90年代从工厂下岗后,捡废品成为部分收入来源。 孙秀兰每天下午都出去转一圈,捡十来个饮料瓶回来,卖五六毛钱就能买一个馒头。 这间不到30平米的出租屋里,大部分东西都是捡来的,包括她身上那件紫红色的针织衫。 在老赵看来,遗体捐献有四点好处——丧葬费十万八万省了,村里不用占块地方了,医学院的小孩儿能拿活人练习了,清明节祭扫日儿女不用请假了。 2002年,老赵两口子终于办成了遗体捐献手续。此后,但凡有人找他了解遗体捐献,他就带着申请表上门。遇到腿脚不利索的,他还领着去公证。 “表格打印一张5毛,一个月60份就是30块。”老赵随口算起了小账,“公交车一趟2块,一个礼拜出去四天,来回八趟,那就是16块。打电话一个三四毛钱,每趟至少30个电话。” 对于老年人,最难的是过儿女关。有的老人想深入了解遗体捐献,便把报纸上的相关新闻剪成豆腐块,掖在一个角落里,“又怕儿女看见了,又怕儿女不同意,又怕弄丢了,再换个地放塞。” 捐献者过世后,家属反悔的也不在少数。有的家属会把表藏起来,当没签过。 对此,他琢磨了很久:如果夫妻都想捐,一般不至于巧到同一时间离去。先走的那个有老伴的支持,儿女不敢反对。这时,另一个就可以放下话说,“你们可别把爸爸(妈妈)和我分开啊。” 老赵也知道,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,和他同样想法的人很少。有人说他“有病”“脑子进水了”,他两手捂住耳朵,“说这个那个的太多太多了,不能听他们的。” “我看不见了,但角膜是好的,能不能现在就给别人用” 62岁的张文成的家里,墙上的黑边挂钟指向12点50分。可他不知道几点了,直到10分钟后黑色报时器里的女声高声念:“现在时刻,下午1点整”。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