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京报记录捐献遗体的人: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世界(2)
时间:2018-01-04 00:07 来源:偶酷网新闻 作者:偶酷网新闻 点击:次
张文成排在105号,申请捐献了角膜和遗体。他家不到十平米的屋子里,收音机有七八个,张文成管它们叫“半导体”。屋外厨房灶台上,一层厚厚的油泥。炒菜的铁锅拿白布裹着,已经多年不用。旁边一口铝锅干干净净。在被火苗烫过无数次后,他终于练会了煮面条,有时掰两叶白菜烩进去。 16年前的一个早晨,他突然看不见了。他以为自己是累得头晕,医院的大夫却说,这是“网脱儿”。 “嘛叫网脱儿?后来才知道,就是视网膜脱落。好比咱的眼睛正看投影屏幕呢,哗,幕布掉下来了。”这一掉,就再也装不回去了,张文成的世界瞬间崩塌。他的母亲曾因为一次白内障手术失败而失明,两人在屋里四目相对,谁也看不见谁。 起初,他没告诉母亲自己看不见了,但他经常磕到门口的脸盆架子,母亲听到起了疑心。次数一多就瞒不住了,他失声痛哭,在屋子里憋了八个月,“床、厨房、茅房,除了这仨地方哪儿也没去。” 他的家里,所有东西都摆在固定的位置,他有固定的穿行路线。从六层下到一层一共87级台阶,在多少级的时候转弯,他记得清清楚楚。如果坐出租车到曾经住过的南开大学附近,他喜欢指挥司机,走从前他骑自行车常走的那条路。 在他还看得见的时候,马路不宽,没有高楼,天是蓝的,听得见燕子叫。他常骑车到海河边的狮子林桥,夏天游泳,冬天滑冰。家门口的小胡同里,他穿着只有两个轮子的“轱辘鞋”滑旱冰,得意自己的独门技巧。 他不愿用盲杖,不愿承认变成了盲人,并因此掉进铺管道的沟里,摔得鼻青脸肿。老赵曾经劝他,“你光靠数步数怎么能行?往南58步再往右72步到路口,正数着,别人一说话一打岔你忘了,你还回不回家了?” 张文成与老赵相识于2004年,此后二人经常一起出去转。在老赵的影响下,他签了遗体和角膜捐献志愿书后,还问老赵,“我已经看不见了,但眼角膜是好的,能不能现在就拿去给别人用?”对于张文成,哪怕感受到一点点微光都“太幸福了”。 老赵说,你先替盲人好好保管着吧,反正你也用不着,等回头给别人的时候,跟新的一样。 在老赵的“生死簿”上,张文成这样无儿无女且身患残疾的独居者不在少数。 76岁的霍雅琴立下一份遗嘱,委托自己的丧葬事宜由老赵办理,其他人不得干预。她几乎一辈子没下过地,多年的褥疮让整个屋子蔓延着尸体腐烂的味道。她去世那天,来了两个人抬遗体。年长的嘴里含着一口酒进来抬,年轻的没经验,一进屋转身就跑出去了。 张文成说,他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不能动了,躺在漆黑的床上,身边无人。 在公证处办理手续时,张文成的二弟替他签字。他自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听见二弟落笔时,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一顿一顿的。二弟嘟囔了好几次,“又写错了”,重填了四五张表才把手续办完。 “他虽然不反对我捐,但他心疼我,他难受。”张文成能听出二弟写字的手在哆嗦,也能听到小区里邻居的闲话:这人穷疯了?把自己(遗体)卖了能值多少钱? 张文成笑笑,与常人没有太大区别,只是目光无法和人对视。 2017年的最后一天,他没吃午饭,晚饭是头一天剩的面汤和棒子面儿窝窝。 “人家要啥,咱就给啥” 464医院家属楼门前,一个大眼睛的女孩朝老赵挥手喊着“赵伯伯”,声音清脆甜美,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会笑。她扶着老公的胳膊快走了两步,纤细的双腿拐了个弯才迈出去,终于抢在老赵前面打开单元楼门请他进屋。 十多年了,找老赵办捐献手续的年轻人很少。29岁的刘淼就是其中一个。 由于出生时小脑缺氧,她无法像其他人一样正常走路。她问过姥姥:“他们为什么盯着我看哪?”姥姥说:“因为你长得好看呀。” 父母离婚后,刘淼和姥姥住在一起。姥姥带她逛商场,专挑人多的地方去,让她习惯用自己的方式走路。一直以来,她没有觉得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。她参加了2005年的超级女声,又签了艺人公司到各地演出,还有了自己的粉丝,叫“水蜜桃”。 十几岁时,刘淼参加过老赵志愿小组的活动,当时就想捐角膜,后来又想捐遗体。老赵一直反对。“别瞎凑热闹,你暂时也死不了。”他总觉得年轻人脑袋一热就嚷嚷着要捐,等到老了,给子女留下一个“扎手”活儿。在老赵眼里,子女未成年时做这个决定,等于剥夺了孩子的发言权。 但他并不知道,刘淼做出捐献决定源于姥姥的突然离世。 老人过世前不久那时,刘淼刚怀了女儿。她头天和姥姥说完,第二天姥姥又问,“你为什么老吐呀?”姥姥的脑子一天不如一天清楚,可一直记得外孙女爱吃鱼,爱喝鸡肉煲的汤,每次吃饭都夹到她碗里。 女儿出生后,刘淼更感觉到带孩子的不易。特别累时她会偷偷哭,“每次心里不舒服的时候,就特别想姥姥,特别想。” 后来,刘淼打听到姥姥捐献的一对角膜帮了四个人。她决定,在捐角膜的基础上还要捐遗体。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