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去教育问题,还有儿女出于好意的举动,却也因为观念的不同造成了分歧。沈薇女儿担心父母太辛苦,就请了个小时工,一个小时30块,帮着分担些家务活。来的是位阿姨,四十岁出头,四川人,会做水煮肉片,人“挺会来事”。 不过沈薇还是觉得别扭,老想把对方退掉,“我是劳动人民出身,从小就干活,瞅着人家干活我不得劲,我还得跟着干”。 阿姨做菜时,沈薇老是帮着打下手。有时候,阿姨来之前,沈薇就已经差不多把活都干好了,因为身体原因干不了的,她也不好意思使唤对方。无活可干时,她就跟阿姨唠嗑,一唠就是一个小时。 “雇保姆最忌讳跟人走的太近了,会让她界限感变模糊。但我妈老给阿姨造成这种错觉。”在阿姨的去留上,女儿和沈薇一直存在着分歧。张大国在这点上有类似的看法,“你雇保姆,掏钱再多,不放心,保姆啥事都能干出来。” 更麻烦的,则是婆媳、翁婿关系这类的家长里短。没念过几年书的张大国,说起儿子来很骄傲,说起儿媳来,把头往后一仰,“噫——”。儿子和儿媳妇是研究生同学,毕业后进了国企。儿媳爱干净,给张大国约法三章,进门必须换拖鞋,喝水前必须洗手。“噫——”,张大国说,农村人过去哪讲究这个! 沈薇也深有感触,“二孩”政策放开以后,她住的大院里房源变得紧俏起来,“老人都来带孩子啊”,聚在一起聊天的话题总是家里的那些事,三个里总有一个没少为家庭矛盾烦心。 沈薇认识一对老两口是吉林小县城的,50多岁跑来北京给唯一的儿子看娃,顺带找了份擦泳池和扫宿舍的工作补贴家用。儿媳妇是城市人,工作是教学生画画。两家家庭条件悬殊,矛盾也因此而起。 闹得不可开交时,老两口只得搬出去重新租房子住。有一次沈薇看到老爷子买了两根排骨回来,问他,你一大家子人咋才买两根排骨呢?对方苦笑,哪一大家子人,就我和老太太两个人,啥都不在一起了。沈薇后来看到,这家的老太太,常常一个人跑到操场,眼巴巴的看儿媳妇带孙女玩,却靠近不得。 还有一次,沈薇带外孙子去体检,碰到院里一个老人也领着外孙女过来,沈薇夸了两句自家女婿能干活,对方一惊,“我在这院这些年还是头一次听说夸女婿好的”。 原来,这家的情况正相反,老太太是城里人,女婿是河南农村来的,女儿当年被妈妈逼婚逼得紧,草草找了个对象,结婚时老人就不同意,没少数落女婿,后来说得多了,女婿索性啥也不管了,“孩子自行车坏了也得老太太修”。 社区里的“隐形人” 外孙女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,唤她的名字——岳芳,老人转过头来,也看着外孙女,眼神空洞。 她几乎再也认不出眼前的亲人了,包括女儿、女婿和外孙女,她患的是阿尔茨海默病,俗称“老年痴呆”。在她身上,记忆仿佛被时间的巨怪吞噬掉了,她如同变了一个人,有时很少讲话,有时又会很“不讲理”,半夜在屋子里走来走去,像个“游魂”,把一家人全部叫醒。 十年前的岳芳不是这样的。2007年,她77岁,正式随子女定居到北京,河南县城里的老伴去世三年了,老房子也被卖掉,她没有退路了。在北京这一住,就是10年。 很难说,岳芳的身体状况和她进城后的经历有怎样的关系,但这些年,她过得确实并不顺遂。 刚来北京时,外孙女正上初中,处在叛逆期,和父母间“战火不断”。一次,外孙女因为英语考试成绩跟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,还拿刀子伤了自己的手。岳芳看得心疼,想缓和矛盾,上去说了一句,要不让孩子今天晚上跟我睡吧?“你不要插手!”女婿吼了一声,把岳芳噎住了,一个人回了屋。 周围的环境对岳芳来说也并不“友好”,北京是个讲文明、讲规则的大都市,这里有十多条地铁线和一千多条公交线,可岳芳大字不识,又不会讲普通话,她连公园的门也进不了。 在北京,岳芳的社交圈子被收缩进四四方方的家属院里,能聊上几句家长里短的邻居倒也有几个,但大院老人流动性大,跟她要好的后来都离开了北京,剩下的,嫌她耳背,方言也不相通,聊几句便进行不下去了。 无论对内对外,这不再是一个岳芳能掌控的世界。变化悄然发生,只是繁华都市里,升学、工作的节奏不容打断,岳芳变成了家庭和社区中的“隐形人”,相比饥荒年代,她已经吃穿不愁,但却愈发沉默。 |